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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Chapter 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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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踏著拖鞋,敞著外套迎風慢慢往回走,頭實在痛,痛得我眼前有重影,劇痛,要炸了!

受不了!

我找了個馬路牙子蹲下來,握緊拳頭可勁兒砸腦袋。

身上出汗出得又熱又潮。

胃裏翻騰出惡心。

有路人走上來問我需不需要幫忙,我擡起臉,撥開黏在臉上的頭發,搖搖頭,站起來進了路邊的公共洗手間。

鎖死門,我坐在偏裏的隔間裏。氣味難聞,垃圾簍滿得快要掙出來,似乎呆在這樣的“臟”和汙穢裏面,我才能好受點。

吳思春的工友們講,吳思春跟他們不一樣。

幹著同樣的活,同是泥外套舊襯衣臟褲子破鞋,吳思春比他們要高了幾個層次,她不屬於他們的世界。她雖然也抱怨過工頭黑心,看起來卻不是真的在意日子苦,作為一個賣力氣養家糊口的體力工作者,在面對腦力工作者時,沒有心理上的卑怯,她散發出來的東西很明亮很幹凈,絲毫沒有頹廢萎靡的氣息。大家都在汙穢的臭水溝中,在泥漿裏打滾,她就能蓬勃向上青翠欲滴。不管怎麽說,她跟他們是不一樣的。他們願意跟吳思春在一起,顯得自己也高貴了不少。生命能多一些活力。

他們錯看吳思春了。

她的腐臭是紮在心裏的,被她埋得深。

這腐臭一旦發酵升騰,她又禁錮不了的時候,只有置身在汙穢中,她才能舒服點。

她心裏有隱藏的罪惡。她消化不掉它,刻意抹去,裝作若無其事瞞了自己一輩子的罪惡。

我用力揉著腦袋……

閉目休息了一會兒,疼痛減輕了不少。

我意識到,自己剛剛陷入了極端情緒裏面,幼時那種極度自我厭棄的感覺來勢洶洶。

我又偏激了……

多虧及時止住。

全身力氣都被抽盡了疲累感,指頭都懶得動一動。我倚在墻壁上,沈下心來直面一些事情。

重生一回,某些事情的發生時間有了變化。

那個叫騎士的人說的那一段挑撥的勸慰,我熟悉。我熟悉的原因是吳思春的確真實聽到過。在一年半之前。

即是說,事情晚發生了一年半。

那天,吳思春受邀參加一場彩妝新品發布會,她準備添置一張吊椅,考慮到時間的緊張性,路過富陽家具城時吳思春讓司機師傅停了車。

她下車後瞄了幾眼就瞄到了董潞潞。董潞潞在一家門面挺小的西餐廳門口與一個男人說話。她的穿衣風格一向張揚,很少見她這麽“低調樸素”的時候。那男人看起來三四十歲,戴著頂棒球帽,穿著身運動裝,身材高大健壯,長相和舉止都沒什麽特別的地方。只是眼睛不停地環顧四周,流露出警惕與不安。

吳思春腹誹著冤家路窄,低頭從包裏掏出一顆薄荷糖,再擡頭,目光掃過西餐廳,看見那男人為董潞潞推開門,手搭在了董潞潞的肩膀上,董潞潞伸手揮了下去,男人湊到她耳邊說了句什麽,覆又把手放在了董潞潞的腰肢上。董潞潞沒再拒絕。

這舉動著實讓吳思春訝異了一把。但也僅僅是訝異的程度而已,董潞潞的隱私,她沒興趣探知。

從一樓逛到三樓,總有目光追隨著吳思春。她的打扮濃艷了不止一點,單說那藍紫眼影和過於纖長的假睫毛就夠引人註目的了,更不必說滿頭的發膠和時尚前衛的造型。所以從三樓到一樓,她選擇了少有人走的消防通道。

走到底層,門是鎖死的,吳思春準備踩著八厘米細高跟再原路返回的時候,她發現了和墻面顏色相同的一扇門。一些廁所正對的門的戶型,戶主在裝修時大多選擇在廁所前置一扇屏風隔開,或者把廁所的門制作成墻面式樣,廁所門一關就是一整面墻。那這裏開一扇門是何用意?也是通往外面的門?

門沒鎖,吳思春伸進一個指頭把閂門的鐵閂子推到了一邊,走進了逼仄的通道。這是底下,不是一層。連續開了兩三個門之後,隔著一扇玻璃,她看到了通道盡頭的華麗。

別有洞天的地方。

心裏有不好的預感,她想了想決定過去看看。拉開玻璃門之後,嘈雜的音響聲瞬間灌進耳朵。她有種置身KTV或者酒吧的錯覺。

那是扇隔音玻璃。

她沒有在這裏發現攝像頭。

她一路向前走,經過一扇門又一扇門,路遇一個打扮跟她一樣誇張的女人,那女人當她是空氣,扭著身段從吳思春身前走過。她敏感地察覺到那女人有可能從事某種特殊職業。

吳思春的心砰砰跳著,她緊張了。她那麽誇張居然不被認為是誇張,那證明什麽?證明這是一個人人誇張的地方?

自從有了這樣的想法,吳思春的聽覺突然變得特別敏銳,她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踩在地上的聲音,也能聽到心臟的跳動聲,一下一下,非常清晰。

吳思春按著洗手間的指示牌,三拐兩拐快步走進了洗手間。望望周圍,沒人,迅速做出決定,她要按原路離開。

出廁所向左拐,沒邁出步子吳思春就立刻退了回來,貼在墻上聽人講話。

拐角處有個房間,房間外,董潞潞和那個男人以暧昧的姿勢站在門口,或許說親密的動作更貼切些。

吳思春聽到了男人的挑撥。男人的那番話她不敢茍同,但從中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:董潞潞和祁逸銘發生了感情摩擦;看起來不安分的董潞潞是朵未經人事的白蓮花;男人對董潞潞不懷好意;董潞潞在玩火。

吳思春無心思弄懂董潞潞是怎麽想的,祁逸銘不會不管董潞潞的,這些事情輪不到她來管。

她只想要快些出去。有兩個人杵在那兒,其中一個她還認識,要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,另外一個出口一定是西餐廳。

她運氣還不錯,只試探一次就找對了路。

要不要扔下董潞潞出去?

西餐廳與這地方的交界處可能有攝像頭,吳思春推測,她出去容易,想要再進來就不會那麽容易了。

吳思春到底沒離開。

董潞潞他們已經不在走廊上了,吳思春裝作辨認房間的樣子,從董潞潞曾站的房間門口走過。房間裏面的人似乎不少,隱約傳出來的聲音超出了她所定義的正經範疇。

離房間近的洗手間不是久留之地。吳思春躲在走廊的另一頭靜靜觀察。

她遇見了明顯是給房間送杯子及開水的服務生。吳思春大著膽子以房間客人的身份截獲了她手中的托盤。等服務生走遠了,她拿出兩個杯子,將剩餘的杯子放在門口,自己躲遠了,然後把手裏的兩個杯子朝門狠擲過去。

有人罵罵咧咧從房間裏出來了,神情處在亢奮和恍惚之間,看見門口的情形,將剩餘的杯子一腳掃翻。

就是這時候!

吳思春舉起手撫弄著自己的頭發,同時讓衣袖半掩臉,邁著貓步從門口走了過去。她的目的算是達到了,她清楚地瞧見了房間裏的狀況,不僅不雅觀到有傷風化,還越過了法律的界限。她的擔心有些多餘,因為董潞潞不在這個房間裏,她根本無需顧忌董潞潞會認出她。

吳思春只有兩個念頭:報警以及盡快離開這裏。

這裏不是她該來的地方,太危險了。

吳思春感知到了來自他人的熾熱註視,對她來說那是危險的信號。一個公司的同事愛開她的玩笑,曾說她是傳統意義上的大美人,長著一張符合大多數男性審美觀的臉,而且一看就是溫良恭儉讓的類型,能讓未來老公有安全感。不好的是走兩極,日常裝束讓人敬而遠之,一旦妖艷起來,則只想讓人染指褻瀆。吳思春任他們去說,她經歷過幾番起落,自己清楚她的模樣能給她帶來什麽,實際給她帶來了什麽,她自己想要什麽。有時隨意否認幾句,偶爾會契合氛圍說你們才發現啊,我以為是孤芳自賞呢,原來是孤獨求敗!玩笑是名副其實的玩玩嘴皮子,你笑我笑他也笑。

這會兒,不是她玩謙虛的時候。她要切斷一切危險找上她的可能,為了自保。

她掏出手機,笑語晏晏:“親愛的~我馬上回哦”。

身後的人沒跟上來。

心裏剛解除了危險警報,接著她差點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咬碎了牙。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驚嚇。

她極少有嚇得牙齒打戰的時候,何況全身都在哆嗦。她要克制住不能發出任何聲音,即便是上下牙的敲擊聲,即便這裏的音樂相當嘈雜。

正因為嘈雜音樂的存在,把洗手臺前董潞潞的反抗聲掩蓋得極其微弱。

吳思春可以試著阻止悲劇的發生,卸下墻上的油畫朝正在施暴的男人砸過去不難。

但,她的顧忌太多了。

男人露著上身,連成片的紋身、手指粗的金項鏈、健壯的體格和拐角處的包房都讓她顧忌失手。這一砸,畢竟要一擊完成,必須要砸暈,不能讓男人有反撲的餘地,也不能給他喊叫的機會。洗手臺是有鏡子的,可能她還沒動手,就會被人發現。

吳思春猶豫不決的時段裏,事情已無可挽回。

她獨自一人逃了出去,報了警。

這是深藏在她心底的秘密。

她不斷受到良心的譴責,又不斷為自己找各種理由開脫:

董潞潞低調的外套裏面是火辣的穿著,後來也熱情地迎合了,這是不是能表明她是自願的?那她吳思春沒必要沖上去。

祁逸銘在董潞潞身上放了追蹤器,還讓人跟著董潞潞。祁逸銘都沒管……

她確實沒有十成的把握能順利把董潞潞撈出來,中間不可控的環節太多。做不好還會把自己給搭進去。

董潞潞是該長點教訓了,是董潞潞自找的。

董潞潞看吳思春不順眼,處處想讓她難堪,她一定要以德報怨?董潞潞不值得她無條件冒險,撈出了董潞潞,董潞潞也未必一定感激她。董潞潞若倒打一耙說那個男人保證過不會怎樣她,那她吳思春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……

萬一她吳思春沒有突發奇想走步梯,她不會誤打誤撞碰見這種事。她是不是可以假裝搭乘了電梯。

找理由開脫的行為本身就潛藏了“我有罪”“我不確定自己做的是否對”的意識。

可是,事情就是被吳思春撞見了,她就是沒出手。

董潞潞會穿著火辣去那裏,因為她聽信了挑撥,心智一時被蒙蔽,她會迎合,或許是被餵了什麽東西。

尤其恍然想到祁逸銘沒能及時趕來的原因,吳思春無法獨善其身。或許是因為吳思春給了不斷找茬的董潞潞一點教訓——告訴她祁逸銘在監視她。吳思春清楚她這麽說的後果,董露露必然大吵大鬧。她做了董淑箏想做卻不能觸碰的事情,董淑箏會在董潞潞面前煽風點火、添油加醋,她可以想到董潞潞鬧起來各種發散、沒完沒了的樣子。鬧過之後,祁逸銘會妥協,松開對董潞潞的約束。雖然這只是她的猜測,可吳思春不能排除這一可能性。

吳思春沒有十成的把握撈出董潞潞。卻也不能說一定會失敗。

應該給董潞潞點教訓,但這樣的教訓未免太嚴厲了……

吳思春不想以德報怨,不代表她可以見死不救。而且,按照她目睹到的事態去推斷,那堆人玩得太過了,在警察到來的時間裏,董潞潞不會只被一個人欺淩。存在鬧出人命的可能性。

吳思春悄悄關註著事態發展,實際上,這件事到這裏畫上了句號。董潞潞和祁逸銘都沒表現出任何異樣,董潞潞還是那麽開放,祁逸銘依舊很包容,他們兩個依然有事沒事就跑到她面前秀恩愛,送上精心準備的挖苦諷刺。

沒人懷疑到她頭上,沒有任何一個人跟她提起過這件事。放不開的反倒是她吳思春,她一邊用力抹去這段記憶,一邊提防著不知哪天會到來的審判。

一天天過著、過著,董潞潞再鬧騰時,吳思春只記得董潞潞曾經多麽不堪過,不再記得自己在裏面的角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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